過去的專欄中我曾提過一個名詞，叫「可愛的輸家」(lovable losers)，這是指一支球隊長年積弱不振，花式輸球層出不窮，時間一久，球迷從悲情中產生同情，往日的批評和揶揄，也逐漸昇華為憐惜，若以悲情城市論之，以80年代的芝加哥城尤為典型。

芝加哥是美國第三大城，但在80年代的北美四大職業運動當中，芝加哥的球隊總是讓球迷年復一年的失望。

國家冰球聯盟(NHL)的芝加哥黑鷹隊，是芝加哥最早取得成功的職業運動，他們在1930年代曾經兩度拿下總冠軍，但從60年代中期到千禧年前的半個世紀間，他們成為冠軍絕緣體；1985年，國家美式足球聯盟(NFL)的芝加哥熊隊贏得超級盃冠軍，儼然成為80年代芝加哥城市隊唯一的驕傲，但那也是自1921年球隊搬遷至芝加哥以後，百年隊史至今唯一的一座總冠軍；或許你會提起芝加哥公牛隊的籃球之神喬丹(Michael Jordan)，但很抱歉，80年代中期喬丹的封神之旅才剛啟程，他帶領的芝加哥公牛隊在90年代前始終跨不出NBA東區決賽的高牆。

這座城市最經典的輸家，非美國職棒「山羊魔咒」纏身的芝加哥小熊隊莫屬，小熊隊在1907跟1908年成為大聯盟史上首支蟬聯總冠軍的衛冕軍後，下一次再嘗冠軍香檳滋味，就一路等待了108年。

年復一年的失敗，讓芝加哥人學會自嘲與等待，並用含淚微笑的幽默感加以應對；80年代起，在小熊隊傳奇主播克雷(Harry Caray)的營造下，球季進行間外野牆面爬滿常春藤、古色古香的瑞格里球場(Wrigley Field)，成為棒球迷必須朝聖的國家級運動聖地；而失敗、悲情但值得憐憫疼惜的氛圍也相應而生，百年無冕的孤寂，不但讓小熊隊球迷放下嘲諷與批評，反而更別無所求的給予球隊支持和關愛。

職業運動文化的深度，從屬地對該隊的支持度可見一斑。無論經過多少年的挫敗與失落，場邊球迷依舊展現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的笑顏，這般對球隊不求回報的無私支持，是職業運動裡最大的無形資產，很有趣的是，分屬國聯與美聯的芝加哥小熊和波士頓紅襪這兩支曾經被魔咒纏身的球隊，其主場瑞格里和芬威球場(Fenway Park)都是球迷心目中的聖地，不管球隊戰績如何，進場支持的熱情始終未見熄滅。

曾有小熊隊的資深球迷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對於我們小熊隊球迷而言，我們比任何人都有心裡準備知道小熊隊會輸球，而我們進場或打開電視看轉播的原因，就是要看看他們今天是怎麼個輸法？」

也曾有小熊迷父親語重心長的對兒子說：「我要你答應我，你不會變成一個小熊隊球迷！因為他們永遠贏不了，小熊迷對於生活的期望值很低，因為他們從球隊那邊學到自己總是會輸，他們只是坐在那裡等著失敗一次又一次的發生，他們的球隊教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而這種觀念會毀了你的生活！」

相當經典卻又異常殘酷的一段對話，或許內容各異，但相信類似談話應該出現在不少小熊隊球迷的家庭。但父祖輩語重心長卻又口是心非的勸阻下，還是有一個又一個的新世代成員，義無反顧地愛上這支惹人憐愛的輸家，無論上一個賽季結束的多不愉快，在冰雪封天的冬日過後，他們仍然會在春天戴上藍色球帽，把去年賽季的失敗拋諸腦後，從牽著父親的手，到牽著自己孩子的手，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棒球場為球隊加油吶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原文首發於：《職業棒球雜誌 》2022.11月號